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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ckin', like the do-dah man. Once told me "You've got to play your hand"
Sometimes your cards ain't worth a dime, if you don't lay them down. Sometimes the light's all shining on me. Other times I can barely see. Lately it occurs to me what a long, strange trip it's been.”

  死之華樂隊(The Grateful Dead)迷濛飄渺的嗓音呢喃低語般地唱著:「流浪吧!就像嬉皮先知們曾說過的那樣,要是你不出手,那麼手上握著那把好牌也無用武之地。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彷彿被真理的光芒所籠罩,有時候卻又暗得什麼都看不見。後來我才恍然大悟,哇!這是一趟多麼冗長又奇妙的旅程啊。」

  立陶宛籃壇傳奇馬修里昂尼斯(Sarunas Marciulionis)一生際遇不只和這段歌詞相互呼應,他更和這支美國史上最偉大的迷幻搖滾先驅有著一段不解之緣,最終他這段冗長又奇妙的人生旅程,掀起一陣自由之風成功吹過半座地球回到他最親愛的祖國。

  相較於廣為人知的同袍戰友沙伯尼斯(Arvydas Sabonis),知道馬修里昂尼斯故事的人並不是那麼普遍。沒有前者充滿懸疑戲劇張力的無限遐想,不過這當然不代表後者故事精彩性就因此略遜一籌,因為這個故事是一個有關希望、和平與愛的故事,也是一段犧牲奉獻終會有所獲的勵志傳奇,你閱畢後不會像是讀完沙伯尼斯一生那樣悵然若失,心中只會有一股滿滿的正面能量,有時候「相信」兩個字背後所蘊藏的力量,不僅足以撼動獨裁專制的鐵幕,更能引導一個原為俎上魚肉國家尋回自己尊嚴。

  想知道近代立陶宛歷史只要瞧瞧它的地理位置就能猜到大概,夾在納粹德國與共產蘇聯之間可說已經宣告這個東歐小國的悲慘命運。當二戰結束後,軸心國征服世界的陰謀遭到瓦解,鐵幕陰影卻悄悄籠罩半壁歐洲大陸,立陶宛也難逃其魔爪,被迫成為蘇維埃聯邦共和國一員。獨裁專制下無數無辜人民因莫須有的罪名,集體被送往西伯利亞進行勞改,因此分崩離析的家庭不計其數,根據經歷那時代悲劇的立陶宛人回憶,當時他們唯一的希望只剩那顆不起眼的橙色皮球。是籃球讓他們在勞改營得以保有一絲尊嚴;是籃球,讓他們得以透過球賽對統治者無情壓迫進行回擊,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立陶宛最偉大的兩位籃球巨星馬修里昂尼斯和沙伯尼斯於焉誕生。

  “Truckin, like the do-dah man. once told me you’ve got to play your hand
Sometimes your cards ain’t worth a dime, if you don’t lay them down. ”

  
  一直到十歲前,馬修里昂尼斯世界只有網球而已,但一年內急劇抽高十一公分之後,他因為身材關係被逐出了網球俱樂部,而立陶宛的「國球」─籃球理所當然成為他的下一站。根據他的伯樂兼好友唐尼尼爾森(Donnie Nelson)回憶,馬修里昂尼斯為了追求籃球夢,隻身一人前往首都維爾紐斯(Vilnius),身上帶著的除了父母滿滿祝福外就只有一袋蘋果相伴而已。

  在共產主義政權統治之下,任何物資都是透過配給方式獲得,僅夠基本溫飽所需的麵包與馬鈴薯,還得大排長龍才能到手,更遑論其他像是肉類的奢侈品有多麼難以取得。有一則關於那時代的笑話是這麼說的:一位立陶宛人希望購買一輛汽車,於是來到相關當局提出申請,承辦人員允諾十年後他就可以拿到車子,得到的回答卻是:「所以我該早上來取車,還是下午呢?」無怪乎,馬修里昂尼斯多年後來到美國加入NBA,當他看到不但各式各樣食物應有盡有,且只要有錢要買多少就有多少,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潸然流下男兒淚。

  馬修里昂尼斯籃球天賦逐漸讓他嶄露頭角,諷刺的是他成為了「蘇聯」而非「立陶宛」的頂尖球星,尋求不到國家認同的他卻只能默默接受控制,就連替學生發表演說也只能按照蘇聯官方要求按稿照本宣科。

  1984年洛杉磯奧運由於政治因素考量,共產主義陣營國家集體罷賽抵制,這也讓馬修里昂尼斯和沙伯尼斯無緣和全世界觀眾見面。深知機會稍縱即逝,這批立陶宛球星儘管心中千百萬個不願意,還是選擇披上蘇聯戰袍出征1988年漢城奧運,所幸馬修里昂尼斯以場均18分成為隊上得分王,帶領球隊一舉打醒美國籃壇霸主的無敵美夢,以82比76擊敗陣中擁有羅賓森(David Robinson)等大學明星的美國隊,開啟自己人生全新契機。

  就是在那一晚,馬修里昂尼斯和沙伯尼斯不僅成功將自己行銷到隔了一座大西洋的美國,更催生籃球史上最重要且最絢爛璀璨一章─1992年巴塞隆納夢幻隊。雖說兩人早在1986年與1987年就先後被NBA球隊選中,但對於被隔絕於鐵幕之後的兩人來說,外頭世界是那麼遙不可及、那麼虛無縹緲,彷彿根本不存在一般。

  直到漢城奧運一戰成名後,馬修里昂尼斯和沙伯尼斯終於意識到,他們是有資格作夢到外頭闖一闖的。不過想要突破鐵幕封鎖絕非易事,儘管資本主義觸角逐漸伸入,鬆動原本牢不可破的高牆,但從當年最積極延攬馬修里昂尼斯的唐尼尼爾森親口回憶中,當時令人心驚肉跳且劍拔弩張的詭譎氣氛。

  唐尼尼爾森指出:「生活在那樣的社會裡,你每天都難以擺脫恐懼陰霾。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KGB監控,我們沒辦法直接在彼此各自房間交談,因為裡面被埋設了監聽裝置,只能利用來到停車場或者街邊小空檔。馬修里昂尼斯告訴我,在立陶宛你得小心兩種人,一種是KGB,另一種是黑手黨,但往往這兩者其實是同一群人。」至於協助馬修里昂尼斯取得赴美資格的西洋棋王卡斯帕羅夫(Garry Kasparov)則曾語重心長表示:「明天你要不然就是成為立陶宛國內最富有的人之一,得以享受自由追尋夢想,否則你就是會淪落到西伯利亞去。」

  就連擔任唐尼尼爾森和馬修里昂尼斯間翻譯的遭遇也宛如諜報片情節,為了確保他不是蘇聯派來的間諜,馬修里昂尼斯透過側面了解,得知該名翻譯的親戚都被送往西伯利亞勞改,這才確定這人值得信任。該名翻譯不只得數次被迫陪KGB一起「兜兜風」,接受讓他下車時鼻青臉腫的一連串拷問,才能符合資格得到許可擔任兩人的翻譯,甚至還為了不被當地貪得無厭的官僚系統獅子大開口,始終堅持不肯以金錢行賄的情況下,最後不得不以翻譯美國A片作為替代方式。假如一名翻譯都冒了這麼大風險,不難想像馬修里昂尼斯確實賭上自己的一切,才終於搭上那通往自由應許之地的航班。

  老唐尼爾森(Don Nelson,名教練,Donnie Nelson之父)曾說:「馬修里昂尼斯是我執教過最強悍的球員,他毫無所懼。」他是第一批真正讓美國人明白歐洲球員厲害的先驅者之一,就連他所效力的勇士最著名「Run TMC」連線因為李奇蒙(Mitch Richmond)遭交易後解體,當地媒體讚譽馬修里昂尼斯在1991年至1992年賽季表現,足以補上李奇蒙代表「Run TMC」中M的位置。擔綱得分後衛的他球風刁鑽難纏,有別於以往歐洲球員多為定點射手的刻板印象,他不只是位不折不扣的天生得分好手,更是被不少熟知籃球歷史的媒體專家,譽為「歐洲步」在NBA著床生根的源起。

“Sometimes the lights all shining on me; Other times I can barely see. ”

  1989年兩個近代史上的轉捩點:六四天安門和柏林圍牆倒塌先後發生,赤化世界過往看似堅不可摧的掌控逐漸失去神話色彩。1990年,逮住歷史潮流趨勢,立陶宛宣布脫離蘇聯獨立,此舉當然立刻招致對方毫不留情的武力鎮壓,坦克部隊長驅直入駛進首都維爾紐斯。

  為守護自由、捍衛主權,手無寸鐵的立陶宛人蜂擁而至,誓死抵抗統治者試圖力挽狂瀾的最後嘗試。拋頭顱、灑熱血的犧牲終究沒有白費,1991年,蘇聯元首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終於承認其主權獨立,但處於革命成功後如同宿醉狂歡般的情緒下,明眼人都知道百廢待興又積欠大筆債務的立陶宛,距離走出在國際間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還有很長一條路。

  儘管當時正效力於金州勇士無法親身參與獨立運動,馬修里昂尼斯知道自己還是有機會為親愛的祖國盡一份心力。立陶宛的「國球」無疑是振興全體國民信心不二法門,1992年巴塞隆納奧運更是上天賜予的最佳良機,但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是政府當局並沒有經費資助國家隊。

  因此馬修里昂尼斯只得四處在舊金山當地奔走籌措資金,甚至挨家挨戶拜訪當地居民,因為就算只多一塊錢也是幫助。這個故事理所當然得到當地報紙關注,新聞一經披露後吸引了同樣出身灣區的搖滾樂團「死之華」樂隊主唱賈西亞(Jerry Garcia)目光,畢竟在被崇尚愛與和平的嬉皮們奉為信仰的死之華心中,立陶宛獨立建國顯然恰恰吻合他們的核心價值,於是他們大方允諾願意資助立陶宛國家隊出征巴塞隆納!

  不僅如此,死之華還提供由他們設計的獨一無二、極盡誇張能事配色T恤與短褲,讓立陶宛國家隊還沒上場打球就立刻引起全場注意。隊員們也立刻大方接受這套奇裝異服,直呼:「我們今天可以穿上這衣服,不正應驗了大家努力爭取的自由嗎?過去蘇聯時代這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奢求。」,美國抗共名言「Better Dead than Red」原意是指寧死也不屈服於蘇聯,後來「Dead」一字被巧妙轉化為死之華之意,這點更是正中立陶宛球員們下懷,更加大力擁抱與這奇妙金主的連結。當然1992年巴塞隆納奧運焦點無疑還是在美國夢之隊身上,但號稱「另一支夢之隊」的立陶宛國家隊,他們才是真正為圓「夢」而戰的隊伍。

  這次不像四年前的漢城奧運必須被迫依附於蘇聯名號,正名為立陶宛後果真激起包含沙伯尼斯和馬修里昂尼斯在內全體球員士氣,前者平均拿下23.9分,後者平均拿下23.4分,雖然四強戰不敵兵強馬壯的美國隊,但他們卻在銅牌戰取得最甜美的一場勝利,擊敗蘇聯蛻變成的獨立國協代表隊,不只一吐多年遭到屈辱欺壓的怨氣,更有意義的是,這次再也沒有人會誤會他們是蘇聯或者俄羅斯了!一位立陶宛球員在比賽中因傷見血,教練告訴他:「別擔心,你的血是為了『立陶宛』而流的啊」,因為從此之後不會再有人不知道這個國家了。

“Lately it occurs to me what a long, strange trip it’s been. ”

  年老力衰且膝傷加遽,馬修里昂尼斯在1996到1997年賽季僅出賽17場比賽,不過他也把握最後一年NBA生涯的難得空閒時間,和效力的丹佛金塊行銷人員好好討教,學習籃球商業經營的一面,以及NBA運作背後的藍圖,因為他心中有個夢,希望替祖國帶來NBA等級的職業籃球。馬修里昂尼斯強調:「東歐國家對於籃球的熱愛一直都在,可惜的是卻從來沒有組織化的職業聯盟,我只是試著填補這段空缺而已。」

  馬修里昂尼斯成立的北歐職籃聯賽(NEBL:Northern European Basketball League),原先鎖定的目標除立陶宛外尚有拉脫維亞、愛沙尼亞、瑞典和芬蘭,但不久後這區域限定特性就因為反應熱烈而消失,全盛時期包括中歐、西歐、東歐、南歐甚至以色列和土耳其在內,來自四面八方的十九個國家多達三十一支職業球隊都名列其中。儘管最終NEBL不敵新成立的歐洲籃球聯賽(Euroleague)競爭,遭到波羅的海籃球聯賽併吞,但馬修里昂尼斯階段性任務已經宣告完成。是他引進花枝招展、舞姿曼妙的美式啦啦隊,是他招攬像是可口可樂、國際航空公司等知名企業成為場邊贊助商,是他帶回球場頂上巨型螢幕,讓觀眾得以回味精彩好球的瞬間。

  1992年巴塞隆納奧運前夕,日後被譽為立陶宛籃壇新希望的瓦倫邱納斯(Jonas Valanciunas)降臨人世間,那年甫擺脫蘇聯鐵幕籠罩取得獨立的立陶宛,靠著「國球」籃球一舉擄獲全球無數人的心。不同於過往的是,瓦倫邱納斯成長過程中,不再需要面對共產主義政權蠻橫統治,迎接他的是一股來自西方、截然不同的自由氣息,仍帶有幾分稚氣的臉龐不再染上受壓迫者陰霾,勇敢踏上美國尋求自己的夢想、自己的未來。

  人們不會忘記的是,是馬修里昂尼斯帶來這股自由之風,是他讓立陶宛黃綠紅相間國旗名揚國際,「要是你不出手,那麼手上握著那把好牌也無用武之地。」這是屬於他的故事。
 

原文刊登於美國職籃雜誌2014年1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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